1月5日在2022年美国拉斯维加斯消费电子展(CES)上拍摄的一款机器人
“数字世界是海量人的化身世界,是深度互联的世界,这个世界通过万物互联,将传统实体世界的复杂度提升了几个数量级。”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这句百年流行语,道出了个人、群体与社会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天然性复杂联系。社会结构、角色扮演、道德伦理、契约精神……不同规则构建出不同的社会图景。
虚拟空间与现实世界的交融,正从更广更深的维度促动人类文明的演进,更新社会秩序的逻辑。当元宇宙遇上“社会秩序”,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既有关系网络是否将被颠覆?道德问题是否更加复杂?
中南大学社会计算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吕鹏认为,在元宇宙时代,人类会生活在“1+N”多重宇宙中。“1”是真实物理世界(本宇宙);“N”是元宇宙虚拟世界,理论上可以创造无数个。因此,个体至少具有“1+N”个身份,个体在元宇宙空间也会存在朋友、伴侣、婚恋、家庭等复杂社会关系。
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吕鹏指出,在元宇宙时代,个体的社会属性和个体属性都会发生极大变化与扩展。因此,元宇宙时代呼唤新的社会秩序,它必然会对原有的社会秩序产生巨大冲击。在冲击之后,人类将进入基于“平行世界”的新秩序、新稳态。直到元宇宙之后下一个技术形态出现,该趋势才会再次发生重大变化。
在理解元宇宙里的“人”时,我们需要先认识一种特殊角色——非玩家角色(Non-Player Character,NPC,一种虚拟人、数字人,特指电子游戏中不受真人玩家操纵的游戏角色),它由人所创造,是否有朝一日会走向某种异化,甚至失控、反噬人类?
吕鹏的回答是“不会”,在他看来,NPC具有大众娱乐、个体互动、社会服务等方面的作用,仅在虚拟空间存在并发挥作用;而人类个体是目前最为复杂精密的“机器”,可以在虚拟空间、真实空间都存在,并发挥社会作用,“NPC不存在失控风险。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人类可以关闭元宇宙。”
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段永朝,则从人的本质层面细究,“首先人们所拥有的,可能不仅仅是多重身份,甚至是多重人格。”他指出,在元宇宙的成熟阶段,人在数字世界的“存在”,将具有一定意义上的“情感”和“自由意志”,也就是说,“数字人”将不是肉身人的提线木偶,而是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在这种情形下,传统社会的家庭、亲情、秩序、道德等的确面临极大挑战。
具体而言,“生命”的含义将被拓展,人们可能会接受“数字化的生命”这个概念,甚至赋予“数字人”“数字化身”相对独立的“人格权”。这当中最大的挑战是人们会在多大程度上接受“数字生命”的“生命权”。科幻大师阿西莫夫当年在针对机器人提出的“三定律”中,特别强调机器人对人的依附和遵从关系,但这一关系却导向了一个类似“22条军规”(描述一种自相矛盾的状况,以及由此造成的无法摆脱的困境)的怪圈:机器人可能在“伤害人”与“遵从人”之间陷入崩溃。
“数字世界是海量人的化身世界,是深度互联的世界,这个世界通过万物互联,将传统实体世界的复杂度提升了几个数量级。”段永朝进一步指出,数字世界里的种种利益冲突、情感纠葛、政治分歧等,如果沿用传统世界的博弈法则和政治智慧,无疑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和创伤。因此,“我们对元宇宙带来的道德挑战,丝毫不能低估,它很有可能超出人们今天的掌控能力,归根结底是超出了人们今天的认知能力。”
“长期以来,很多人都在思考元宇宙或者说加密世界将如何影响现实世界,没想到现在真的造成了出圈效应,给现实世界带来了巨大震动。”商务部中国电子商务产业园发展联盟(CECBC)区块链专委会副主任吴桐从劳动和经济关系层面审视相关问题,认为元宇宙中目前只有经济关系是比较明确的,如元宇宙中的资产归属,元宇宙中的利益分配模式等。
吴桐介绍,在数字经济范式下,劳动可定义成两种:一种是满足社会使用价值刚性需求的一般性劳动,如算力。我们通过算力可以做很多事情,算力本身不具感情色彩,也没有价值判断,就是为了帮助实现人的某些劳动任务。另一种是可以满足人类心理价值需求的“准个性化”劳动。比如,我们处在元宇宙里,就需要几个卡牌、几个角色,去组成或者繁衍一些新的角色。准个性化的劳动相对于一般性的刚需劳动,会有一个议价过程。
变化是显见的,但据此给家庭结构、伙伴关系等伦理关系一个明确的新框架还为时尚早。“在元宇宙中确认身份最主流的方式是分布式数字身份(DID),目前普及率还较低,这是讨论元宇宙伦理问题的基础。婚姻制度和家庭关系是在人类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才产生的,在身份认证尚不充分和完善的情况下伦理问题的探讨不好展开。”吴桐说。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刘永谋的观点略有不同,他认为,变化当然会有,但谈不上出现“困境”之类惊人场景。“在现实生活中,人在不同场景下会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在网络空间里,人们拥有更多身份,人的社会向度也扩大了。在现实生活中唯唯诺诺的人,可能是网上某个激进社区的意见领袖,或者某个游戏公会的‘头儿’,或者活跃度很高的微信群群主。这样的情况一直在发生,家庭结构、伙伴关系等一直都在流变。”
刘永谋解释说,技术变迁影响这种变化,社会价值观念也影响这种变化,国家政策法令更会影响这些变化……社会是流动的,打破与重建社会关系,是很正常的现象,不必对此太过忧虑。
他进一步指出,元宇宙基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塑造出全新的社会秩序。他认为,时下的元宇宙热潮,主要是资本逻辑在推波助澜。“资本背后的经济力量为什么要颠覆既有社会秩序呢?对它们有什么好处呢?与其说元宇宙会颠覆旧秩序,不如说它会维护既有社会秩序,会让赢者继续赢下去。”
聚焦NPC,刘永谋的看法比较特别。他认为现在讨论NPC会不会觉醒等问题的条件还远不够充分,“技术进展离此还有十万八千里”。有人说,技术发展有自主性,人控制不了它,肯定会失控;也有人说技术只是一个工具,人可以轻易地控制它。刘永谋认为,这两种观点都没有抓住关键,关键在于:不管NPC未来会不会觉醒,人类都要想办法控制新科技的发展,而不是任由新科技及其应用不受约束地“野蛮生长”。
他主张“技术控制的选择论”,即对新科技发展尽最大努力进行控制,而且要为这种控制而牺牲某些可能的“技术福利”。比如,手机好玩,但玩多了耽误事,就应该适时放下手机。
“总之,元宇宙不会从根本上打破‘以人为主’的社会秩序,但和所有新科技应用一样,对于元宇宙的社会风险,必须要提前研究、预先防范、谨慎应对、努力向前。”刘永谋说。
来源:2022年1月12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