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勒恩特(David Gelernter)(左)的右手被卡钦斯基(Ted Kaczynski)(右)炸伤
编者按
在王飞跃研究员的 “元宇宙前世篇” 中,他着重介绍了维纳以及《控制论》的重要影响,在本篇元宇宙之初生篇中,他则描绘了两位十分另类的教授,以及他们施炸和被炸对学术和社会文化造成的影响,读后令人称奇。
作者:王飞跃(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研究员)
上世纪九十年代,耶鲁大学的计算机教授盖勒恩特(David Gelernter)和哈佛数学怪才、伯克利数学教授卡钦斯基(Ted Kaczynski),曾是闻名西方世界的新闻风云人物,尽管今天世人几乎已忘记了他们。
如笔者在 “元宇宙前世篇” 中所言,元宇宙的概念与技术在上世纪90年代初诞生了。不过,其生下来时,学者给它起的是一个十分实在、但却具体、形象、世俗的名字:镜像世界。今天,这一 “形而下” 的小名已被赛博朋克风格文人发明的形而上 “大名” ,就是 “元宇宙” 所取代。
盖勒恩特是 “镜像世界” 理念的提出者,并行计算著名编程语言Linda的设计者,进化论、全球变暖、妇女参加工作的反对者,他是校园里难得一见的 “黑右”,极端的犹太教信仰者,还差一点成了特朗普总统的 “科技部长(顾问)”。
卡钦斯基则是名气更大的连环炸弹案制造者,从1978年到1995年之间杀了3人、伤了23人,其中包括了盖勒恩特。
卡钦斯基专门在大学和航空公司找事,被FBI立案称为Unabomer,后来演化成媒体口中的大学和航空公司的爆炸客。(关于Unabomer,参看知识分子文章:夏志宏:导师萨瑞与震惊全美的爆炸案)
他瞄准大学和航空公司的原因据说是,前者是传播危险思想的地方,后者则是快速传送传播者的地方!卡钦斯基还是美国许多电影和电视的主角,包括8集FBI调查剧《Manhunt: Unabomer》。
冥冥之中,盖勒恩特和卡钦斯基俩人“相反相成”,为元宇宙的育成和发展奠定了最直接的科技和社会基础。
1虎父无犬子
盖勒恩特不但是一名科学家,还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和作家,接时下对人工智能的广义理解,其实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工智能研究专家,而且是名符其实的 “智二代” ——
其父是IBM第一代科研用计算机701系列的研发人员,开发了史上最一个真正的人工智能系统 “几何机器”,用于几何推理与证明。算上世界上所有敢自称是人工智能程序的系统,老盖勒恩特的工作也稳据前三位。当年,王浩也是用IBM 701机开始的《数学原理》定理的计算机证明。
老盖勒恩特还与 Nathaniel Rochester(IBM 701和702原型的首席架构师)合作,利用Fortran程序语言创建表处理语言FLPL,相当程度上,催生了人工智能后来第一个专门程序Lisp。
老盖勒恩特后来去了纽约州立大学SUNY的石溪分校做计算机教授,开发了有机分子合成的专家系统SYNCHEM。而小盖勒恩特就是那里读的计算机博士学位,以分布式共享内存的 “元组空间,Tuple Space” 概念的原创者早早出名,于1979年提出并行计算协调与通信的Linda模型和编程语言,1982年毕业后赴耶鲁大学任教。
Nathaniel Rochester(1919-2001)是IBM 701和702原型的首席架构师,1956年达特茅斯(Dartmouth)人工智能会议的共同策划人和参与者。美国人认为,达特茅斯会议是人工智能的开端,而英国人则认为始于1947年的图灵技术报告。然而,Rochester却把人工智能用于游戏的研究,此举导致当时的美国民众反对其相关工作,认为是 “愚蠢的东西(Frivolous Matters)”,严重影响了IBM的形象和市场,导致IBM一段时间停止对人工智能研究的支持,严禁 “电脑,Electronic Brains” 和 “思维机器,Thinking Machines” 等用词,大力宣传 “计算机,只能做人告诉它做的东西(Computers can only do what they were told)” 的理念,目地就是安抚客户和民众。
2轰动的《镜像世界》
1986年,Linda开始大规模应用,渐成气候,被当时华尔街的金融集团、波音、联合技术、AT&T等大公司采用处理大数据。这些成功极快极高地提升了盖勒恩特名声的同时,也为他召来了更多、更深、更隐藏的仇恨和嫉妒,原因竟然缘于该程序语言被命名为Linda。
然而,拥有更大视野和境界的年轻助理教授盖勒恩特,其反击的方式是更大的愿景、更大的成功、更大的名声。
这就是他于1991年发表《镜像世界》背后难言的处境与动机,与维纳当年创作《控制论》的情形颇有些同 “情” 相怜。
实际上,就连《镜像世界》的英文书名格式也与《控制论》一致,都是以冒号后的副题加以说明定义。维纳是“Or Control and Communication in the Animal and the Machine”; 盖勒恩特是“Or the Day Software Puts the Universe in a Shoebox … How It Will Happen and What It Will Mean(或软件将宇宙放进一只鞋盒的那天…这会如何发生又将意味着什么)”, 差一点就直接把元宇宙Metaverse写上去了。
在当时软件还相对弱小的年代,《镜像世界》描述是未来计算机和软件改变世界的革命性应用,今天的云计算、大数据、元宇宙等智能技术全部明明白白的写在书中,好多其它愿景还正在或将来实现的路上。
盖氏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构建世界的软件模型,就是镜像世界,这样可以通过软件把世界放入计算机屏幕之中,然后观察世界、记录世界、协调世界、交互世界、管理世界、控制世界!
在他眼里,当时的软件就象威尼斯雄伟的圣马克大教堂里的马赛克玻璃彩画,尽管定义了教堂的独特风格但相对用量很少更不是构筑教堂的主要材料大理石。但他相信,软件很快将是建设新世界的新机器,就是 “信息机器(Information Machines)” 最基本的材料,同时将成为构建新世界的新教堂的主要材料,不再是教堂里的马赛克,而是其主体新的“大理石”。
相当程度上,《镜像世界》进一步巩固了维纳在《控制论》中表达的理念——
信息是物质和能源之外的另一个同等重要的基本要素,而且继控制Control和通讯Communication两个C之后,把控制论Cybernetics所必须的第三个C,Computer or Computing or Computational,从技术到愿景真正地做实。
就我本人而言,最喜欢的是盖勒恩特把医院未来的运营和管理作为镜像世界技术的第一个应用示例,让我相信未来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座私属平行医院,让人类医生、数字人医生、机器人医生在那里虚实互动、平行驱动、通力合作,每时每刻地服务于你的生活和健康。
《镜像世界》一发表,就引起媒体和社会的巨大反响,很有当年《控制论》的气势。特别是,这本书的前言写得十分漂亮,同时展现了艺术家的想象力、作家的煽动力、还有科学家的逻辑推理。
3与 “进步” 格格不入
然而,除了私下的热议,《镜像世界》在主流的学术界却没有多大的影响,尽管无论在思想还是技术上,都极大地深化了Cyberspace赛博空间的概念,学术上的冲击却远不如《控制论》。
客观上,人们当时刚经过了对专家系统的巨大失望与Lisp机器的股市崩盘,对人工智能的低潮、日本基于模式识别的五代智能计算机项目的破产,也还没有缓过神来,怎么又冒来了一个更大、更广、更深的愿景?算力在哪里?内存空间在哪里?忽悠谁呢?
主观上,Linda语言的成立和普及,已经让许多“正统”的计算机教授十分尴尬,特别是从Liberal向白左起步一批学者,对盖氏从不满到抵制,直到仇恨,不可能再去拥抱其所倡导的理念和思想。
Linda语言的命名与二位女士——Linda Lovelace(1949-2002)和Ada Lovelace(1815-1852)有关。
Linda出身美国底层且家庭不幸,历经苦难沧桑后,因主演色情黄金时代(The Golden Age of Porn,1969-1984)最有名的色情片《深喉》(Deep Throat)中的色情主角而一度红极美国,后成为反色情的女权活动家。
后者是英国贵族女伯爵和著名诗人拜伦的女儿(唯一婚内有记录)。Ada因跟德·摩根(Augustus de Morgan,1806-1871)学习数学成了数学家。她还因为把从德·摩根那里学到的伯努利数计算方法写成巴贝奇(Charles Babbage,1791-1871)机械分析机(Analytical Engine,英国人认为这是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可能的计算格式,被称为世界上第一个算法的设计者,顺便也被推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计算机程序员。
显然,盖氏对此不满——
哪来的算法?巴贝奇的机器从来没有开机过,哪来的程序?哪来的程序员?要算也要算他父亲当年在IBM开发701时的男性同事!
因此,表面上盖勒恩特是因为对当时刚刚推出的并行计算程序语言Ada的复杂、笨重、不雅、不可靠等不满,而且当时许多著名的计算机科学家也有同感,故以 Ada Lovelace 的反面 Linda Lovelace 之名来命名自己的并行计算语言;实际上是他对美国国防部以 Ada Lovelace 之名命名其资助的程序语言,并在Ada的生日通过相关的军事标准 MIL-STD-1815(其中1815就是其出生之年)极其不满。
盖氏认为,这是女权主义和白左在背后推动的结果,很过份。
盖勒恩特不但反对这些人的立场,甚至反对妇女参加工作,与进步的时代格格不入。
盖氏的举动,对一些具有 “进步自由倾向” 的人士而言,是从现实与历史上的双重打击。
在上世纪80年代末工作的小组负责人,后任 IBM Power Computer 系统首席执行官的KG博士曾在中心的一次会议对此谈过感受,大体意思是——
“Ada vs Linda”, 每一次想起,脑袋就像从高高在上的Ada那里被硬硬地按下,然后生生地直面风尘之中的Linda, 一个是有大把资金军方支持的项目,一个是没有经费、企业钟情的系统,“What Do I Say or See?”
这是硬把二件不同的事混起来谈,其实许多人根本不理会Ada和Linda这二种程序语言的孰优孰劣。对于他们,“Ada vs Linda” 是一个意识形态上的文化和心理大问题,内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最难堪是,有心的教授也无法向学生解释,实在有苦难言——他们和她们都十分希望维护Ada的名字。
Ada出生5周后父母离婚就再也没见过父亲拜伦;她8岁时,拜伦就为解放当时被视为西方文明圣地的希腊而战死沙场,成为后来许多具有白左倾向人士的伟大英雄和历史偶象;其母亲是一位天然的女权主义者,从小就把她丢给外祖母扶养,连看她成长的心情和时间都没有,甚至对其称呼都是 “it”,好象用 “she” 就会重新勾起心中对拜伦 “乱伦” 的怒火。
在现代人士的眼里,自幼经历了家庭创伤和心灵磨难的小Ada能够健康地长成并成为一名具有相当社会地位的成功人士,而且与德·摩根、巴贝奇、惠斯通、法拉第、布鲁斯特、狄更斯等著名的科学家、文学家关系密切,实属难得,堪称奇迹;特别是她一生珍爱拜伦为她起的名字,死后也要求与拜伦葬在一起,这象征着什么?使许多人觉得Ada之名已非普通之名。
可是,Ada在计算机史上的光辉形象,笔者认为确实不好推敲。这种学术上毫无意义的冲突,却是学术上实实在在的灾难。
实际上,上世纪80年代,美国学界异军突起的新计算思维方法,特别是以 Santa Fe Institute 为代表的复杂性科学学派,集中了美国东部、中部、西部的进步自由精英,尽管这些人有时因说不清道不明的 “白人至上” 倾向被人指责,但其学术思想与技术路线与盖勒恩特的镜像世界愿景十分契合,而且相互补充,例如东岸MIT的人工生命(Artificial Life),中间密歇根的复杂自适应系统(Complex Adaptive Systems),尤其是西岸兰德的人工社会(Artificial Societies),几乎是镜像世界的孪生兄弟或天然盟友。
如果当时这二股新兴思潮通力合作,相信人工智能和更广的智能科技的热潮会早日来到,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也能够早己成为普适的技术,只是或许就没有今天的元宇宙什么热闹了。
4邮包炸弹中死里逃生
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好事不成,却有更大的灾难正在等待着盖勒恩特。
学界不关注他的镜像世界,沒想到却引起了恶名远扬又无人知晓真身的大学及航空公司炸弹客Unabomer的关注。
1993年6月24日,盖勒恩特在耶鲁大学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一个邮包,随即被严重炸伤,成为Unabomer第15起爆炸案的受害者,虽然保住了生命,但右手和眼睛永久致残。
之后,Unabomer又制造了他最后二起爆炸,都是致命的,导致二位接收者死亡。
二年后,Unabomer写信给盖氏称——
“拥有高等学位的人并不像他们自己想的那样聪明(People with advanced degrees aren't as smart as they think they are)” 。
同年,Unabomer提出,如果《纽约时报》或《华盛顿邮报》发表其《工业社会及其未来》就停止恐怖行动,并在美国女司法部长 Janet Reno 和FBI的授权之下,由《华盛顿邮报》刊出。
在刊发的文章中,Unabomer认为,他的爆炸行动虽然极端但是必须,否则无法唤醒大家关注依靠大规模组织的现代技术对人类自由和尊严的侵蚀。
毫无疑问,《镜像世界》会使这类现代技术发展到前所未有的规模,难怪他对盖氏如此仇恨。
可言多必失——Unabomer的弟弟从文章中认出其哥的笔风并立刻举报,终于导致其于1996年被捕归案,被判8次连续终身监禁不可假释,结束了一场美国人长达18年的恐惧之梦。
除了身体的损害,对盖氏而言,这次变故还让他失去了让镜像世界从信念转为技术并进行商业化宝贵的窗口时间,特别是 “不公平” 地让伯纳斯·李(Timothy Berners-Lee)夺去或独占了本该属于他的实际万维网发明人的桂冠,而自己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预告了万维网的兴起(Prophesied the rise of the World Wide Web)”。
对于万维网问题,盖氏还有一个难解的心结和难过的心坎——
他与伯纳斯·李同年生,但有更完整的学历和真正坚实的科研生涯,自视二人的能力、智力天壤之别。在他幼时,其父亲曾赴CERN工作访问过很长一段时间,开创了那里应用计算机的先河;或许在他心里,CERN的临时程序员合同工伯纳斯·李能够成为万维网的发明人,这与Ada能成为世界上第一位计算机程序员差不多都是一回事,殊途同归。
因此,还没等到完全康复,盖勒恩特就与耶鲁同事 Eric Freeman 创办 “镜像世界技术” 公司,致力于将其思想转化为产品,夺回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于2001年春推出产品 “镜件Scopeware”。
可惜,十年己过,时过境迁,朋友不多敌人不少,镜件沒能打开市场,公司只好于2004年宣告关门。
几年后,一个叫镜像世界的有限责任公司状告苹果公司在Mac OS X和iOS等数款产品中侵犯镜像世界的专利权。2010年,德州一个地方法庭的陪审团判苹果赔偿镜像世界6亿2千5百50万美元,成为当时历史上第四大的专利侵权案,一时成为世界新闻。好在次年联邦地区法官推翻了陪审团的判决,二年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又决定不受理镜像世界的上诉,总算让苹果逃过一劫。
去年,苹果首席执行官库克在元宇宙最热之时声称,他的公司不关注元宇宙,只重视虚拟现实技术,让人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之感。
5巨大且深远的影响
毫无疑问,最初的轰动热销,随之而来的Unabomer爆炸,加上后来与苹果等科技公司的诉讼案,让《镜像世界》在学界之外的社会世界产生了巨大且深远的影响。
首先是硅谷广大的码农和计算机Nerd们,在他们眼里,《镜像世界》就是他们的新世界,先是把盖氏的Linda更新换名重生,成了我们今天几乎人人都用但差不多无人知其源头的Java, JavaScript等等。当年力推Java的Sun Microsystems和IBM不敢沾边,不全是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的原故,更主要的是市场问题。
在新语言新工具的推动下,大数据、云计算、Web 2.0、Web 3.0,风起云涌,其实都是《镜像世界》的理念与技术的局部和阶段性实践,而Google、SecondLife, Facebook,整个FLAG或FAANG或MAANG等科技巨头实际上都有《镜像世界》的影子。
《镜像世界》还成功地催生、养育、激发了一大批美国民间科技思想家和文学家。
虽然很少提及盖氏的影响,中国大陆上熟知的凯文·凯利 “KK” 就是其中相当成功的一位。KK本来就有从父亲那里传来的控制论和Cyberculture “基因”,但盖氏的书在其1992年的成名作《失控》中有明显的内在关联。
《失控》是一部集控制论、自组织、自适应、混沌、负熵、复杂系统、复杂性涌现一锅烩的 “技术乌托邦” 愿景,远比《镜像世界》更加文学更加畅想,也让KK从最初美国民间的一位八卦科技专栏作家,一跃成为许多人眼里在中国影响巨大的超现实、超正统的科技思想大家和未来科技大师,同时兼任赛博空间Cyberspace和赛博文化Cyberculture的 “游侠Maverick”。
KK发明的术语 “Technium” 本意是未来技术将演化成一个自我工作互连互通的生命系统,有些 “技术世” 甚至 “技术纪” 的味道,但没有说是要放在“人类纪”之前还是之后。结果被一些科学家批为“支持生物进化的目的论观点”,缺乏维纳目的论的逻辑推理,差不多就是 “智能设计(Intelligent Design)”,是在提倡 “奇怪的新神秘进步主义(bizarre neo-mystical progressivism)”,连伪科学都算不上。
这个词在中国居然译为 “技术元素”。大陆1992年出版的KK著作《技术元素》,据称是根据其英文名不存在的《The Technium》翻译而成,可见其影响力和商业价值。实际上,原来书名是《What Technology Wants(技术要什么)》。
在这本2010年出版的书中,KK由一名大学一年级退学,几乎一无所有的年少流浪汉奋斗成为《连线(Wired)》杂志的 “共同创始人”,开始了关于 “Technium” 的宏大叙述,尽管依然有《镜像世界》的痕迹,可事实上就是一部抛弃物理技术限制和系统逻辑推理的 “非小说Nonfiction” 类科幻小说。然而,书中KK的很多独特的思考,十分有价值,的确值得阅读。
当然,《镜像世界》引发的这批成功人士之中, 目前最成功的还是本文的隐性主角或 “主名”,就是1992年在其科幻小说《雪崩(Snow Crash)》中创造了 “元宇宙” 一词的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
无论是从技术上还是想像力上,尽管《雪崩》都十分成功,但相对于《镜像世界》对元宇宙的实质贡献,其价值本质上差不多都是负的。
对于进步自由的技术界人士,斯蒂芬森及其《雪崩》最大的贡献,就是为“镜像世界”提供了一个更加优雅神秘、更能激发想像的新名字:从英文的二个词变为单个词,不但大气,还 “形而上”,一下子回归到希腊的文明科学正源,从此大家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抱不叫镜像世界的镜像世界—— “元宇宙”,就像当年利用更喜庆Yummy的Java避开了令人尴尬使人难堪的Linda一样,不但政治正确,而且心理舒适,何乐不为?
只是盖勒恩特更加不高兴了——他从犹太人变成了原旨犹太教徒,从反女权到 “反动(Reactionary)” 的社会评论家和活动家,最后还成了特朗普总统的坚定支持者。
对我而言,《雪崩》最有意思最有价值的是此书在整整30年前精准了预测地美国和中国今天的场景:反全球化和社会内卷。
其开篇可缩写成 “3M+D”:由于全球化,美国的高科技工作都流向了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玻利维亚等国,在斯蒂芬森眼里,当时还轮不上提一下落后贫困的中国(不得不说,斯氏太懒,其实专家己称中国GDP实际购买力己排世界第四,成了1992年美国三大电视广播公司CBS、NBC、ABC的重大新闻,也可能知道,但书己稿懒得改了)。
结果美国人只有3M可干,电影Movie, 音乐Music,还有小码农Micro Coding; 大部分人只能内卷快递送披萨,就是D—— Delivery of Pizzas(无论何时何地,30分钟一定送到)。为此不但创新了许多市场营销和人力资源管理的新花样,而且一切都想象的高科技都用上了,例如当时还沒有的电子地图、实时导航、嵌入式追踪器、智能预测提示报警系统等等,书中都有了。
最后,还不够,干脆内卷出 “披萨快递大学”,各种专业各种研究各种科技,就是为了以最可靠最有效的方式把披萨送到,直到把大家卷进了“元宇宙”。
回到今天的现实,白天看着眼前满街飞奔的快递小哥,夜里望着远处满楼辛劳的 “996码农”,有时心里不由得想起Unabomer的《工业社会及其未来》,还有他的思想与精神导师,著名的法国哲学家埃吕尔(Jacques Ellul,1921-1994)的《技术系统》和《技术社会》,这是我们要的生活么?未来又会怎么?元宇宙里有更好的世界吗?
由《镜像世界》诱发的文学作品和影像作品还有许多,我的书架上还躺着三本同名的英文小说,包括Jeremy Robinson 2015年的《MirrorWorld》,硬是把二个英文词捏成一个词,算是较好的一部。中文的《斗罗大陆》,除了有很多的镜像世界元素外,甚至还有名为 “雪崩” 的天斗帝国四皇子,从忍辱负重的花花公子到战胜假太子千仭雪成为新一代的帝王。至于影子魂环、孪生寄生、镜像魂技等等,几乎可直接看成智能科技的渲染,比《雪崩》还镜像世界、还元宇宙。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多更好,也更加真实的镜像世界文学影像作品问世。
这就是元宇宙初生的真正历程,从Cyberspace里孕育,在镜像世界中诞生,随Unabomer的爆炸长大,借雪崩之机成名。我的希望是,元宇宙再进化到钱学森的 “灵镜”,再少一个字,再上一层楼。最终,成为不但更有 “中国味”,也更加人性、更好服务于人类的向善新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