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在夏威夷度假的扎克伯格,接到了他14年的工作搭档雪莉·桑德伯格的辞职电话。
虽然扎克伯格社交帝国一半的瓦片是由桑德伯格垒起来的,但这通电话并不让人意外。在过去几年里,关于“桑德伯格离职”的话题早就在员工之间悄悄发酵。
挂掉电话的扎克伯格在手机上刷到了这位老搭档的辞职信,作为回应,他把团队事先替他准备好的内容粘到编辑器里,并加上了一句“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发送了出去。
“时间崇拜”刻在每一个人的情感当中,并与我们的文化深刻绑定。然而对于充满理性与斗争精神的扎克伯格来说,这样的字眼并不容易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先上去再说
2004年,当扎克伯格为失恋泄愤,搞瘫哈佛大学的校园网络的时候。作为学姐的桑德伯格就已经是硅谷明星了。
在踏入科技界前,桑德伯格先后在世界银行和麦肯锡工作,紧接着在美国财政部部长办公室担任幕僚长。
2001年,萨德伯格应邀进入谷歌,彼时“小扎”还在念高中。
互联网行业让人着迷之处在于,它能够迅速拉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2008年,扎克伯格在宿舍里创办的Facebook已经拿到投资,表现出独角兽潜力,进入雅虎、谷歌、微软等公司的视野。
这家公司很快拥有了7000万用户和1.5亿美元的收入。但500名员工的规模决定了它还不能从投资人那里“断奶”。
“许多刚毕业的大学生穿着拖鞋和牛仔裤上班,在办公室墙上乱涂乱画。”不过,这帮傲慢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有了盈利焦虑,而焦虑往往导致犯错。
刚学会如何花钱的扎克伯格,也要思考如何让公司持续地赚钱。被认为不cool的广告,成了他们要抓住的稻草,而这正是桑德伯格所擅长的。
有经济学学位和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有深入印度参与麻风病和贫困人口救治经历,更有财政部的工作经验。
桑德伯格对金钱的理解深入而全面,她清楚财富机器如何运转,也懂得如何搞定关键关卡,改变金钱流动的方向。
作为谷歌全球在线销售和运营副总裁,她着手建立并管理着公司的在线广告计划AdWords和AdSense,这两个项目占谷歌2007年166亿美元收入的99%。
桑德伯格加入谷歌时,谷歌只有300名员工。到了2008年,她已经领导4000人的大团队。
但超过16000人的谷歌已经开始表现出大公司病,它的掌舵者也从两人组变成三强分立。这意味着,这里已经没有她可以上升的空间。
而Facebook的状态跟她一开始认识的谷歌太像了。26岁的扎克伯格虽然性格傲慢,不善言辞,但跟施密特(谷歌前CEO)一样聪明。
他在一次晚会上跟桑德伯格“偶遇”,之后开始了一段为期六周的“商业恋情”。当然,这次偶遇是Facebook的早期投资人安排的。
扎克伯格的优势是有时间,两人每周多次见面共进晚餐。扎克伯格的单身公寓里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们通常在桑德伯格家吃饭。每次聊到深夜,她不得不把扎克伯格“轰出家”。
施密特没有骗她,选择往往比努力更重要,他说,“要去寻找那些能够快速成长的团队,如果有人给你在一艘火箭上买了座位,别管是不是头等舱,先上去再说。”
最终,她以COO的职位进入了Facebook。
在硅谷,桑德伯格是一个距离金钱最近的人;而扎克伯格是离代码最近的人。两个人的认识,可能是所有互联网公司最重要的组合之一:产品和商业化。
年轻的Facebook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火箭。
既是“妈妈”也是“工头”
硅谷是一个“男子气概”浓厚的地方。
苹果的史蒂夫•乔布斯高傲刻薄,甲骨文的拉里•埃里森是“我不要你觉得”那类霸道总裁,前英特尔CEO安迪•格罗夫咄咄逼人,把员工骂晕过去才肯罢休。
驾驭Facebook的扎克伯格,“共情”能力少得可怜,年轻的员工普遍感受到“紧张、压力和倦怠”。
桑德伯格如何与年轻自己快20岁的小扎相处呢?
加入Facebook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的桑德伯格,敏锐地抓住了这家公司的“直男感”与孩子气。Facebook没有独立的办公室,她穿着讲究的服饰,跟牛仔裤、 T恤和连帽衫的新同事坐在一起。
按照Facebook老员工的评价,她既是“妈妈”,也是“工头”。她既是“房间里唯一的成年人”,也会大方地表达脆弱。每次她在小扎面前哭泣,小扎总是手足无措,“你想要一个拥抱吗?Are you OK?”
桑德伯格开始处理扎克伯格不想处理的事情,制定广告策略、负责招聘和解雇、处理办公室政治。
按照自己丈夫提供的建议,桑德伯格并没有着急处理实质性的问题,而是去培养与扎克伯格的关系。
一次,她与扎克伯格约定在九点举行会议,但他出现在了晚上九点,他认为不会有人在早上九点上班。甚至在她入职没多久,扎克伯格就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环球之旅。
而那时Facebook双人组面对三大课题:
从0到1建立广告业务,并开始赚钱;
启动移动化战略,踩上移动互联网的浪潮;
把公司的数据和模式包装漂亮,为IPO做准备。
这些都要求二人积极配合行动。
完成第一项战略,桑德伯格需要说服扎克伯格接受广告,同时说服广告商投入预算。
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2010年,Facebook成功地度过了初创企业生命中最危险的阶段之一。不仅扭亏为盈,还启动了吸金机器,员工数来到2000人,用户数达到了7亿,已经能够跟谷歌和微软掰手腕。
桑德伯格同时开始把自己在谷歌的老同事挖过来。三年间,超过200名谷歌员工加入Facebook,这其中包括安卓工程师大牛Erick Tseng,擅长广告营销的David Fischer。
面对人才流失,谷歌那年不得不涨薪10%加以应对。
桑德伯格和她的朋友们
与谷歌的人才争夺可能是Facebook主动参与的第一场商业战争,除了紧张的外部环境,新的矛盾在内部开始出现。
即便扎克伯格们信奉“快速行动,打破常规”(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但也仅限于一种在技术领域的行动指南。
更多的时候,他们相信“只要产品够cool,财富就会自然到来”。
在桑德伯格的世界里,生存的法则是:
你认识谁,比你在做什么更重要。
她频繁地拜访广告主,组织CMO们参与大大小小的论坛峰会,动用自己在政界的人脉为大客户牵线,也会在家里招待关键人物。
很快Facebook内部开始发生分化,被称为FOSS的团体浮出水面,他们是“friends of Sheryl Sandberg”。“桑德伯格把她的朋友放在职权地位,即使有些人的资历低于其他Facebook员工。”
这样安排,保证了广告系统的吸金效率,也让桑德伯格建立起了话语权,成了公司绝对的二号人物。
相对地,扎克伯格有更多精力管理工程团队。他严苛地驱使团队移动化转型,“在一个月之内,如果你没有拿出移动端的产品,你真的无法与扎克见面。”
扎克伯格在战略上的远见和敏锐开始显现,同时更有底气、也更懂得如何花钱。2012年,他用10亿美元买下了只有13个人的Instagram。
在桑德伯格的主导下,Facebook的广告产品从页面的边栏广告,延伸到了动态列表,甚至注销登录的页面,并更精准服务广告主。
随后,FaceBook进一步模糊了内容和消费的界限,News feed Ads在2012年延伸到了移动端,启动了广告业务的二级火箭。
就是这一年,FaceBook成功上市,用技术力量和赚钱能力证明了自己。2016年,Facebook年收入的97%来自于广告,广告收入中83%来自于移动端。
公司的出气筒
Facebook的高速增长在于深入参与到社会现实当中,建立了高效的商业模型。但当增长变慢,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2016年大选期间,桑德伯格认为“大选会带来与超级碗和世界杯相媲美的大单子”。Facebook甚至提议在总统竞选办公室安排员工,帮助他们有效地使用平台。
Facebook并不满足于从竞选一方赚钱,它要拿走双方的大选预算,甚至还收取了第三方干扰大选的千万广告费。
这个过程中,上千个机器人账号在Facebook上发布虚假信息,这些信息被通过二次传播向全网扩散。
备受指责的Facebook辩称大多数选举信息合法,显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2018年,Facebook卷入剑桥分析公司的隐私丑闻,被指收集了8700万Facebook用户的数据,并在2016年大选期间利用这些数据锁定选民。
扎克伯格和高管们被送进了听证会,交出了50亿美元的天价罚单。但显然,这是桑德伯格犯下的错误。
从2013年到2018年,桑德伯格先后出版了畅销书《向前一步》和《B选项》,积极参与公众演说,建议职场女性在工作中追求最高职位。
她也经历了第一任丈夫的离世,认识了动视暴雪的CEO Bobby Kotick,并表现出对重新进入政界的兴趣。
这期间,她把一些关键的安全和政策决定转交给下属。
当大选事件发酵时,长期顺风顺水的她发现自己的工具箱里,并没有多少解决危机的方法,她已经无法面对现实,选择动用公关手段把水搅浑,攻击提出质疑的机构。
她在公众当中维护的好形象在一定程度保护了她,不久以后,外界才意识到,Facebook出现的问题,与她的关系更大。
一次,在与扎克伯格会面后,桑德伯格开始担心自己是否会继续留在Facebook工作,她认为她已经成了公司的出气筒。
与此同时,用户对平台上隐私广告的抵制也影响到了品牌方,桑德伯格在麦迪逊大道的广告主那里也失去了信任。
一个时代的结束
2018年,Facebook迎来了离职潮,这次大离职,与组织架构的调整有关。
“调整彻底重组了产品和工程团队,由此带来的高管离职事件,大幅削弱了桑德伯格的地位。Facebook从CEO和COO的双核领导结构,转为CEO集权。”
2021年,新任首席商务官Marne Levine开始接手桑德伯格的部分权力,她最重要的伙伴,掌握大量广告商资源的Carolyn Everson被迫离职。
今年6月2日的这次离职,也被看作是2018年这次架构调整迟到的高潮。
从2008年到2022年,桑德伯格帮助Facebook成为广告巨头和科技行业最强大的公司之一,市值一度超过1万亿美元。
扎克伯格用“一个时代的结束”为两人的合作画上句号,再加上公司的策略之变,桑德伯格的离开也因此有了一层象征意义。
当平台增长到足够大,线上的比特足够复杂之后,以人为组织的力量率先失效,并导致失序。缓缓降临的赛博世界,需要通过新的工具组织起来。
今天,不论从产品创新还是商业模式角度,Facebook都已经被TikTok等新物种所超越。
无数用户心甘情愿地拿起手机为算法“打工”。在TikTok的模式里,你不必再消耗大量资源跟广告主维护关系,他们会主动把预算花在这里。
这也是技术王国的国王们相信的新故事。
2021年,扎克伯格终于下定决心跟Facebook说再见。他把公司改名为Meta,并希望新公司是一家元宇宙公司。
扎克伯格曾经对桑德伯格不吝赞美,“她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她拥有极高的智商和情商,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罕见的。”
这个嘴上没有“协同效应”等互联网黑话的女人,跟他的急性子格外对路。他强调,离职之后,“可能没有人能替代她的位置。”
而告诉职场女性要“进一步”的桑德伯格,用一种退一步的方法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在离职时表示,“当我在2008年接受这份工作时,我希望自己能在这个职位上干上5年。14年后,是我书写人生新篇章的时候了。"
她在采访中说,“这是一份带给我荣誉的工作,但它不是一份让我有时间去做其它事情的工作。”离职之后,她将专注于自己的慈善工作。
很长一段时间里,扎克伯格和桑德伯格的工位不远,如果有事找对方,只需要lean in。但在Meta元宇宙的世界里,不再有桑德伯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