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互联网缺乏新故事的年代,资本盯上了元宇宙。但如果视角从远景拉回现实,在一个始终缺乏明确落地方案的生态里,呈现的却并非是欣欣向荣的盛世。
近日,宣称要做“元宇宙时代的微软”的影创科技被曝欠薪,扒开了元宇宙的华丽外衣。据多家媒体报道,这家VR设备厂商拖欠200多员工工资,时间最长达半年,人均被拖欠工资高达10万元。据统计,影创科技历史累计融资总额超6亿元。
与此同时,一些大厂也开始收缩元宇宙相关业务。网易解散了旗下专注元宇宙MMO游戏的花火事业部、字节下架了元宇宙社交APP派对岛、腾讯也宣布暂停运营旗下数字藏品平台幻核。
热潮过后,鱼龙混杂的元宇宙会走向哪里?
入职三个月,事业部遭解散
今年2月,在U3D开发领域拥有近十年工作经验的王静入职了某家大厂元宇宙游戏事业部。一方面,是因为在互联网整体降薪裁员的大环境下,该工作室仍能给出近30%左右的薪资涨幅。另一方面,也源于她对于元宇宙这一行业前沿概念的好奇。
业界公认,“元宇宙”一词最早出现在美国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1992年发表的科幻小说《雪崩》中。在这部小说里,所谓元宇宙指的是一种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相混合的状态。
但要更直截了当地说明这一概念,更多从业者会选择2018年上映的电影《头号玩家》。在这部斯皮尔伯格指导的电影里,人们只要戴上一个头盔,就可以立刻进入一个与现实形成强烈反差的游戏世界,几乎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概念上的相近,游戏正成为现今元宇宙里最为火热的赛道。SensorTower发布的《元宇宙概念下的移动游戏市场洞察》指出,2022年上半年,全球元宇宙应用已获得1.7亿下载,其中游戏应用下载量达1.1亿、占比67.3%;上半年元宇宙应用营收共计6.5亿美元,其中游戏应用收入占比高达94%。
不少游戏大厂因此高调入局。去年9月,网易在北京成立专注元宇宙MMO游戏的花火事业部;今年2月,米哈游宣布推出元宇宙新品牌“HoYoverse”;3月,三七互娱牵头在广州南沙成立元宇宙创新联盟。此外,中青宝、汤姆猫、凯撒文化、昆仑万维、网龙游戏等一众游戏上市公司也已积极布局元宇宙。
但现实很快给王静上了一课。仅3个月时间后,整个事业部就因demo数次未过等问题全体解散。在入职之前,她曾想过元宇宙并非一条稳固的赛道,在商业模式及应用场景都没能跑通的情况下,工作室随时可能面临裁撤的风险。但在王静的预期内,公司应该做好了2到3年长期投入的准备。
“我知道这个项目可能会黄,就是没想到它黄得这么快,黄得这么彻底”,王静感叹到。
在王静光速失业背后,是游戏厂商高调入局元宇宙的B面:绝大部分厂商不是蹭热点,就是实验性的尝试。
2021年9月,中青宝宣布推出一款元宇宙游戏《酿酒大师》,借此消息其股价一路高涨,市值猛增至近100亿元。但在游戏上线后,却被一众媒体批评制作粗糙,不像游戏反倒像卖酒平台。今年5月,中青宝回复深交所问询时,曾披露该游戏H5版本测试期间的盈利状况,上线近三个月总流水仅2444元。
而其他游戏公司,除推出元宇宙游戏艺术馆、找来虚拟数字人担任轮值CEO、牵头成立地区性联盟等举措外,几乎没有具体元宇宙产品研发的消息。
回顾这段在元宇宙短暂的从业经历,王静分析道,现在入局元宇宙的大厂并不理解什么是元宇宙,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做。不过是不想错过这么一个热点,但做起来其实啥方向也没有,全部还在摸索。
正是因此,在互联网行业收缩的背景下,这些投入巨大、前景不明的项目,将成为大厂降本增效的首要目标。
在海外,元宇宙游戏跑出来的模式更多是GameFi(游戏化金融)产品。三易生活分析指出,抛开享受到元宇宙概念红利的《Roblox》之外,登上SensorTower上半年元宇宙游戏畅销榜的其他游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即都是主打虚拟财产交易的区块链游戏。
以排名靠前的《Upland》为例,其玩法与《大富翁》几乎完全一致,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游戏内玩家可以在区块链上购买、出售和交易与现实世界地址挂钩的虚拟财产。
一名大厂游戏商业化策划向时代财经指出,该类游戏宣称自己创造了一种P2E(play-to-earn,玩游戏即赚钱)的全新模式,厂商不再通过向玩家销售游戏内容赚钱,而是从玩家间的交易抽成。而玩家则可以通过拥有游戏内的稀缺性资产(装备、地产等)升值获益,达成一个双赢的局面。
“但事实上,这类游戏高度依赖源源不断的新玩家托底,先来者赚后来者的钱。就跟炒房一样,只有不断有人高位接盘泡沫才能继续,一旦购买力下降,就有可能陷入资产下跌的死亡螺旋,直接崩盘。”
而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2022年5月,曾创下单月营收3.6亿美元的链游之王Axie Infinity ,其游戏内部的代币SLP从0.35美元的高点一路降至0.004美元一枚,已然崩盘。
数字藏品:没有理想,只有买卖
中小公司跻身元宇宙创业的水有多深?
一位参与过平台搭建的从业者告诉时代财经,从策划方案到注册公司,甚至不超过5天,“这一行基本不需要技术含量”。“不当韭菜不怕平台跑路,数藏成品系统包上链上线”——凡是有关元宇宙、数字藏品的话题页面,这样的开发平台广告也是随处可见。
相比于投入巨大的元宇宙游戏,更多中小型的元宇宙玩家看中的是成本更低的NFT领域。NFT,其英文全称为Non-Fungible Token,中文翻译为“非同质化代币”。本质上是一种在区块链上确认虚拟资产所有权的技术形式。
受限于政策原因,目前NFT在国内集中应用在艺术品领域的,被称为数字藏品。有人把数字藏品当做是元宇宙世界的入场券,甚至有分析称,数字藏品将成为元宇宙的第一战。
去年5月,赵明和两三位合伙人搭建了一款交易平台,公司打着元宇宙的概念,启动资金为70-80万元。平台的第一款藏品是景德镇瓷器,以注册礼物的形式免费赠予粉丝。
与想象中不同,赵明公司的主力军是活动策划而非技术人员,他们的任务是每周负责产品上新,并且通过设计玩法、排行榜,鼓动越来越多的“新韭菜”加入到赌桌上来。
据时代财经观察,平台推出的活动一般先抛出诱惑条件——想要获得优先购的资格和空投等福利,拿到免费的数字藏品,首先需要购买足够金额的现有数字藏品,而购买数字藏品也会推高已有数字藏品的价格。
赵明仍记得被财富眷顾的场景。一场拉新活动开始后,平台服务器被挤爆,一串串滚动的验证码像砸向团队的财富密码,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行业的疯狂,后续拉新的产品最高交易价格停留在1万元。
“这事成了!”赵明忍不住惊呼。两个月时间,早期投入的近百万元快速回本。
在玩家亚楠看来,入局数字藏品交易的时机很重要。半年前,她还是一名数字藏品的狂热粉丝,仅仅两天内,买入的两件数字藏品,让她收割了近2000元的报酬。开局的胜利助长了玩家的赌徒心态,此后,她接连注册了十多个平台,通过抢占空投、见好就收的买卖策略,捞了一笔钱。
“今年年初的市场行情非常好,入局的玩家闭眼买就行,只有赚钱的份。”有一次,亚楠的圈内朋友以99元抢了平台发售的新品,当天便有人愿意拿16000元的价格买入。被外界看好的平台,不管价格被炒的多离谱,总有人心甘情愿地做“接盘侠”。
行业的繁荣让亚楠一度萌生了创业的念头。但没过多久,她就退缩了。亚楠注意到,今年5月开始,各大平台的拉新和销售陷入疲乏,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这是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如果有人愿意接着玩,就还有炒作空间,要是找不到接盘的人,上千元买入的藏品和普通头像并无区别。”
亚楠慢慢地从数字藏品交易的漩涡中抽离出来,她发现,平台发售的藏品越来越敷衍,大家都抱着捞一笔钱的心态涌入,这里不谈理想,只有快速流转的交易。
当赵明建立的平台注册用户规模接近100万时,危机也随之而来。上个月,公司的公众号被用户举报下架,平台不得不换个壳再重新经营。
“现在数字藏品处于强监管阶段,而且对用户年龄进行了限制,公司打算与车企合作,为它们的新品发售提供数字藏品服务。”赵明已经想好了公司的转型后路。
看到扎克伯格粗糙的元宇宙自拍照,亚楠再次坚定了退出的选择。“VR技术设备不够成熟,表现的内容依旧很粗糙,而且现阶段用户对元宇宙没有刚性需求,数字藏品作为元宇宙的衍生产品,还是小众圈层的狂欢,除了买卖之外,没有其他实用价值。”
社交产品集体熄火,硬件产品盼落地
有媒体统计,在元宇宙社交最为火热的阶段,仅从去年11月到今年1月,约有552个App在自己的描述中增添“元宇宙”3个字,平均每天超过6个,其中有70个自称是元宇宙社交App。
但这些元宇宙产品几乎都在短暂火热过后走向没落。其中,以定位为“和密友的线上公寓”的App啫喱最受瞩目,上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冲到苹果商店免费排行榜第一,成为近两年首个超过微信的社交APP。可没过多久,啫喱就因为隐私、延迟、闪退、卡顿等问题迅速下架,至今未能恢复上线。
曾火爆一时的元宇宙平台百度希壤,亦靠首发优势吸引十余家企业和机构入驻,其中不乏英伟达、领克、一汽等知名企业。但上线近一年后,时代财经再次登陆希壤却发现,这个最高可以容纳近10万人的平台上,用户寥寥,走起路来卡顿频频。因为这些问题,目前希壤在App store评分仅有2.3分。
目前元宇宙社交的玩家更多做的是流量生意,“赚个吆喝就走”。相比之下,“难而正确”的AR、VR等硬件设备发展更为平稳。
去年8月,字节跳动以97亿元的价格将VR设备厂商Pico收入囊中。成为一众大厂关于元宇宙的投资中最为成功的一项。据中证报报道,2022年二季度全球VR头显出货量为233万台,同比增长31%。其中,Meta旗下Oculus出货量为182万台,稳居第一;Pico出货量为26万台,Pico Neo 3出货量为24.4万台,合计超50万台,位居全球第二。
与此同时,其他大厂亦开始着手布局。去年10月,阿里巴巴宣布成立XR实验室,主要做基于AR、VR、元宇宙做相关的技术研究。而到了今年6月,腾讯也被爆出成立XR部门的消息。
只是目前的技术条件,距离最终大规模落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穿戴设备行业从事产品工作的高扬认为,行业的首要问题还是硬件技术的问题,只有把头显做轻、做薄,同时提高FOV(可视距离)、显示分辨率等核心指标,用户穿戴舒适了,市场才能切底打开。
“高性能芯片、电池更轻续航更久的不插电头盔、近眼高清成像技术三个方向都要打通,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简单。发展落地预计至少还需要5到10年左右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