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IEEE标准协会首位中国籍主席

袁昱：内容生成AI是元宇宙必要技术之一

人物简介

IEEE（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董事兼IEEE标准协会主席。他是IEEE历史上第一位中国籍董事，也是IEEE标准协会历史上第一位来自美国以外的主席。

袁昱在IEEE等专业技术组织担任多个领导职务，目前兼任美国国家科学院TRB常设委员会委员、欧盟ARETE顾问委员会委员、日本国际元宇宙协会名誉会长、中国通信学会区块链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

袁昱同时也是一位科学家、发明人和创业家。他与盛景嘉成共同创立元创盛景，是立足全球服务中国的元宇宙创新赋能与产业孵化平台。他创立的0xSenses是一家专注于虚拟现实的跨国科技公司。

他曾在IBM研究院工作多年，并拥有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问：你能否介绍一下，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IEEE）是怎样的组织？

袁昱：IEEE我们一般叫“I triple E”，就是它有三个“E”，是全世界最大的专业组织。我们在160多个国家有40多万会员，有近140年的历史。

IEEE也是全球最重要的标准组织之一，我任主席的是IEEE标准协会，它是IEEE下面六大分支机构之一，负责IEEE所有的标准方面的业务，像WiFi、蓝牙、以太网等这些都是IEEE制定的标准，所以从标准的角度讲，IEEE在全球影响力和普及度方面即使不是首屈一指，也是最重要的机构之一。

问：你作为首任IEEE标准协会中国籍的主席，作何感受？

袁昱：应该说是荣誉与责任并存，尤其是作为第一个中国人担任这个职务，而且也是第一个来自美国之外的人担任这个职务，确实是非常的荣幸，但是确实在现在各方面的政治环境下，有更大的责任去担任好这么一个全球化组织的领导，所以我一定要把这工作做好。

问：你的上任是否也说明了IEEE对中国互联网产业的认可？

袁昱：这个职务并不是被任命的，而是竞选上来的，所以这并不是因为谁对咱们认可就任命了我，但统计数据表明中国在IEEE中的参与度的确是越来越高，目前IEEE标准协会的企业会员超过50%都是来自中国的企业，当然这并不是说给我投票的都是中国的会员，我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的选票，因为它是一个全球化的组织，但中国在IEEE标准协会里参与度的提高，确实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问：能否介绍一下IEEE在中国做的工作。

袁昱：IEEE在中国的活动也有比较长的历史了。中国科协三四年前开始会每年评比一个全球一流科技社团的排行，第一年IEEE是排第二，之后连续三年都是蝉联第一，这也说明了国内科研体制对IEEE的认可。

另一方面，具体到标准方面，我们确实也为中国企业的出海，或者说为中国企业参与和引领国际标准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很多国内的大企业都非常积极地在IEEE参与和引领很多国际标准。

问：当前我们处于一个历史性的技术变革时代，行业标准是否能跟上时代变化的节奏？有哪些迅速变革的领域是急需由标准制定来进行约束和引导的？

袁昱：过去我们通常讲标准是由市场驱动的，就是说标准的制定一般是等技术、市场相对成熟后才需要制定标准，在此之前大概是一个野蛮生长，或者说百家争鸣的阶段。近几年来，尤其是随着越来越多新兴技术，比如AI、虚拟现实等发展，我们越来越多的看到“市场驱动”，变成了要“驱动市场”，这就意味着标准要走在技术和市场之前，去提前进行一些规划和规范。

规划方面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在自动驾驶领域，现在自动驾驶等级分成了0-5级，大家都对号入座，这实际上相当于是通过标准给业界提供了一个路线图，让大家在同一个词典下交流，能够知道你做的自动驾驶先进到什么程度，我做的又到什么程度，有一个交流的基础。当然这不是IEEE的标准，这是SAE的标准，但我觉得是个很好的例子。

从规范的角度说，IEEE确实做了很多我们也很自豪的工作，尤其是在人工智能伦理方面，我们有IEEE标准的7000系列，来解决系统设计中的伦理问题。这个系列在很多国家都非常受欢迎，得到比较多的引进和采用。

所以这就是我们尤其对于新兴技术，在技术和市场本身成熟之前，可能提前需要在伦理方面去做一些规范，一方面为企业和从业者提供指南，一方面也是为立法者约束新兴技术可能带来的风险提供参考。很多时候单纯靠法律，可能不是那么切中要害，如果有相应的标准走在前面，供立法者去参考和引用，那么实际上就会形成比较有效的规范。

所以我觉得在新兴技术领域，标准驱动市场越来越多的成为一个趋势，在规划和规范两方面都有很多成功的例子，这也是我们想再进一步去增强和推广的。

问：当前，ChatGPT为主的内容生成人工智能突然非常火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袁昱：这里其实是两件事。一个是AI（人工智能），这个其实已经火了好几年了，包括像早期的AlphaGO等等，都是屡次进入公众的视线。

那另一个就是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就是用AI来产生内容，这个从去年开始比较火。最先比较火的有DALL-E，Midjourney之类的，这些工具是靠AI来产生插图，但是还没火到ChatGPT的程度。

ChatGPT为什么这么火呢？其实这几个工具我都用过，我觉得如果要分析火的原因的话，可以从用户体验的角度看，就是ChatGPT它给你的使用体验，确实是超过了用户的期望值，换句话说，它的体验确实达到了及格线以上。

当然它并不是尽善尽美，比方说，我最近用它来做一些测试或辅助工作的时候，就会发现，很多我很熟悉的话题，它回答的其实不太令人满意。而且它的数据是限制在2021年以前的，所以就不能指望从它那里得到最新的进展。

但如果问一些泛泛的问题，尤其是我专精领域之外的问题，我觉得它回答的还挺好，尤其是比如让它回答英文的问题，因为我们的母语是中文，那会觉得它的语法无懈可击，所以至少在英文写作方面，能够起到很大的辅助，但它至少距离专家的观点，还是有相当的距离。

但相比其它的几个工具，我觉得它的使用体验确实好很多，其它的工具我用的时候，比如要做一些ppt，需要一些配图，可能以前会苦恼图片版权的问题，那我想如果能用AI来帮助我生成图像，去表达一个概念，那当然是非常好了，但实际上我把排名前三的绘图工具都用过一遍后，发现使用体验还是相对比较差的，可能要反复试很多次，都不一定能够拿到一张令我满意的图片，所以觉得都还没有达到能够辅助我工作的程度。

这些工具本身都是在各自的领域里头比较小众的，现在ChatGPT用流行的话说能够“出圈”，确实是因为使用体验是超过了一个临界点，让非专精领域的用户感到能为他们创造价值，辅助工作。

问：这种内容生成AI已经开始走上商业化的路线了，对人们的工作带来了影响，它会带来生产力的革命吗？

袁昱：那其实还没有，我觉得有些媒体报道还是夸大了的。你真要用它来辅助工作，第一你会发现需要对它做很精细的校准，换句话说，它能不能够产生高质量的内容，取决于你怎么去问问题，你要问出高质量的问题，它才能起到帮你查资料，整理成文字的辅助作用，但你要靠它去形成观点，那它可能基本上不会形成什么有洞察力的观点，基本上就是市面上有什么，就给你提供什么，相当于是给你做了一个调查，那很有可能就是”garbage in, garbage out”(垃圾进，垃圾出----计算机术语)，而且我刚才讲到它的数据库还限制在2021年以前，即使是2021年之后，它的作用可能类似于一个加强版的搜索引擎，它也不会给你产生比从市面上找到的信息更多的见解。所以我觉得如果你是要写一些比较八股或入门级的文章，要迅速交差的，那可以靠它去写，但如果你是一个领域的专家，要它来写一篇你拿出去不丢自己脸的有观点的文章，那就不太靠谱。

问：但是机器学习速度很快，并且在海量的数据帮助下，在很短的未来，它会跃升到优秀，甚至取代人的水平吗？

袁昱：当然从人工智能本身的研究而言，大家很多都在研究所谓的通用人工智能，希望有朝一日，这个人工智能能够达到人的智能水平。就ChatGPT而言，它其实更像一个统计和综述的工具，我并不认为它有真正的智能，并没有真正的思考，更多的是帮你整合信息。

现在还有一些顾虑，就是随着ChatGPT的数据库不断增长，按照它的原理，它也不会形成真正的洞察和创造，因为很多人都用ChatGPT来写文章，文章上网后可能又成为它的输入，反复重复的输入就形成一个闭环，负循环，并没有带来任何新鲜的输入，变成所谓的信息茧房，而从ChatGPT本身成长角度来讲，它最需要的就是有价值的输入，但这肯定不是来自它自身的输入，所以这也是一个悖论。

问：Open A.I.是非营利机构起步，现在微软的介入让它快速走上商业化的途径，我们看到其它的大公司也都在推自己的类似产品，这些大公司的介入对技术的推动是好事还是坏事？

袁昱：ChatGPT它是大模型，大模型至少从商业来看，应该说是现在人工智能的主流，因为它不是谁都玩得起的，需要很多算力，很多数据，所以它很贵，所以也有观点认为，如果大家都玩大模型的话，以后高校都玩不起了，只能给这几个公司打一些下手，从这点说我觉得的确是这样，大模型的确有门槛比较高的问题。

但另一方面，人工智能随着算力增长，根据摩尔定律成本也在降低，现在也有很多去中心化的努力，有一些去中心化的算力平台，储存平台等，所以我也希望能够靠这种众包，或去中心化的社区的力量，能够产生跟大公司运作的大模型相匹配的人工智能的算力和能力。

问：你是元宇宙专家，在你的元宇宙的愿景中，人工智能和内容生成人工智能技术现在是在哪个阶段？它对元宇宙建设起到什么作用？

袁昱：我把人工智能，主要是算法，归为元宇宙的五个支撑技术之一。在我归纳的元宇宙的两类半核心技术里，其中一类是如何去构建虚拟世界，这包括虚拟环境、虚拟场景、虚拟角色等，要生成这些虚拟内容AIGC肯定是有非常大的帮助，甚至于是一个必然的工具。因为我们要创造足够丰富、多样化的虚拟世界，如果都靠人工建模，从投入产出来讲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要用AI去辅助产生。

另一方面，AIGC也可以在元宇宙的情节设计上去辅助你“开脑洞”，提供灵感，这可能更多是从娱乐应用的角度而言，可以帮助你设计一些场景。

另外还有一个方面，也许比情节设计更重要，它可以去驱动里头的虚拟角色去跟你互动，让虚拟角色跟你对话，不管是文字还是语音的方式进行，比如像NPC（非角色玩家），让玩家觉得好像在跟真人对话一样。

这些都是消费元宇宙的，但元宇宙中还包括了工业元宇宙，那AIGC同样可以去生成一些场景。比如还是以自动驾驶为例，现在自动驾驶主流是在虚拟现实中试车，我可能在虚拟世界里跑了几百万英里后才去实际的道路上测试，这些测试环境如果都靠人工建模，那其实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但如果靠AIGC，就可以帮助建立这种虚拟的试车环境，如虚拟城市、虚拟道路等，可以覆盖更多的corner case（异常案例）。

另一方面，它也可以减少日常运营中的人工成本，辅助生产，比如可以通过AR去实时协助远程专家或现场操作的工人，这些方面它也都能提供显著的作用。

问：你曾经提过，元宇宙出现后，本身是打工人的，到元宇宙里就可以不再是打工人了，那随着人工智能、元宇宙等技术等发展，今后人类社会的职业和劳动会变成什么样子？

袁昱：我觉得现在有人说ChatGPT好像会把一些工作如程序员替代掉，但其实被替代掉的工作，本身并不真正具有创造性，它可能还是一些体力劳动，哪怕是一些简单的编程，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体力活，我个人是学计算机出身的，我们也把一些简单的编程工作称为体力活，所以这些当然是会容易被替代掉的，但如果真正要求你去输出你的洞察，你的洞见和创新，我相信ChatGPT这样的AI内容生成工具，对你来讲是一个辅助，而不是去替代你。

元宇宙是另外一个话题，我个人认为，元宇宙会提升我们生活的丰富程度和幸福感，这也是我个人的一个技术信仰，毕竟我们现在现实生活有很多局限性，没法实现一些梦想、对快乐的追求，或者其它一些诉求比如缓解焦虑等，那这些诉求如果能从虚拟世界中实现，我觉得也是对人类整体幸福感一个正面的贡献。

问：你能否描绘一下五年，十年后，互联网技术进一步发展后世界的面貌吗？

袁昱：可能有很多行业会消亡或减小，但一些现实中的问题可能会被解决，比如如果我们很多事情都能够在虚拟世界中进行，可能就没有那么多出行的需求了，那现在很关心的碳排放、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可能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次，我们可能会有更多的朋友，就像在互联网之前，我们的社交圈子其实是比现在更少的，所以在有了比较完善的元宇宙后，我们不用担心说，大家会沉迷于虚拟世界，相反我觉得我们交友的范围会更广，生活也会更加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