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元宇宙”（Metaverse）一词在我们耳畔充斥，人们纷纷预言它将带来互联网的新一轮革命，彻底改变人类文明的形态；待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兴起后，唱衰元宇宙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或言其为一场不可实现的幻梦，或疑其究竟是否能有益于世道人心。自被称为“元宇宙元年”的2021年过后，有关元宇宙的信息、争论、判断已到了一个亟需梳理与总结的阶段。从这一意义上说，周晓鹏《元宇宙与数字世界的未来》的出版正逢其时。

《元宇宙与数字世界的未来》，周晓鹏 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

什么是元宇宙？一个有趣的事实是，一个已然形成现象级传播的词汇，却至今未有公认的定义。在专家学者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之时，作者对它的描述却主动跳出了这一界域：“元宇宙是个过程而不是产品，是个动词而不是名词。”“讨论元宇宙可能成为什么，而不是定义元宇宙是什么，是更有价值的议题。”如该书副标题“想象、演进与可能性”所示，与其将元宇宙视为一种未来科技的成果，不如将其视为一次充满可能与未知的叙事：借助一系列感知模拟，人们来到一个可沉浸的全新世界之中，在这里你可以选择你的外表、工作、爱情、家庭、生活等等，去编织属于自己的、现实中或许难以发生的故事，并与他人的故事产生交互。作者从技术、经济、法律等各方面详尽分析了元宇宙叙事的可能性，以多维视角向读者展现元宇宙故事的发展趋势，但却并未做任何系统性、结构性的判定、推断或论说。对现实的超越，是自人类文明诞生便存在的古老梦想，也可称之为一种终极叙事。各种宗教为我们提供着关于天堂的种种许诺，各种思想家向我们宣扬着他们的乌托邦改造计划，而游戏、电影、电视剧、网络小说等被我们冠以娱乐之名的东西也都在努力营造一种超现实的幻境，而与这些不同的是，元宇宙超越现实的方式，是重新定义现实。前者种种，无论如何引人入胜，都会令人想到“虚构”“不实”之类的词语。而在元宇宙里，沉浸式的感知代替了一切，火焰的灼烧、流水的冲刷、阳光的曝晒，都可以让你感受到切实的感觉，如著名哲学实验“缸中之脑”揭示的那样，当人类的一切感知都能够被模拟，真实与虚假的分别也变为一个伪问题。诚如金观涛在《消失的真实：现代社会的思想困境》（中信出版集团出版）中所言，就经验真实本身而言，虚拟世界的经验和物理世界的真实经验没有差别，虚拟世界也是真实，是另一种形态的科学经验真实。换言之，在元宇宙中，真实与现实并不是被“发现”的，而是被“建构”的——故事即是现实。

图源：视觉中国

然而，当故事开始成为另一个现实后，我们又该如何兼顾“两个现实”的关系？《元宇宙与数字世界的未来》提出，目前对元宇宙的讨论集中在技术与资本层面，而很少有人谈及在元宇宙中创建秩序的难度。当下我们的现实世界秩序，是以一次次争论、试错甚至流血与死亡为代价而建立的，如果元宇宙真的是一个自由而无序的故事，那么当元宇宙中的电子货币能够买到现实生活中的物品，当元宇宙中的病毒真的可以作用于肉身，当元宇宙中的所有故事都可以入侵和改变当下世界，人类社会现有的秩序必然会受到强烈冲击。这或许是元宇宙最令人担心的一点。元宇宙可以建构现实，但这却不是唯一的、独立的现实。未来人们面临的困境正如“一人骑二马”一般，需要在二者之间协调、权衡。于是秩序便显得关键而必要。尽管区块链等机制声称能够在技术层面实现“数字化契约”，从而实现对每个元宇宙对象的规范，但正像讲故事不能只保证语法正确一样，结构、时序等因素同样是讲好故事的关键，元宇宙故事的叙述若要顺利进行，必然需要一种整体的叙事规则、叙事范式。而如作者所说，在元宇宙还没有充分长成、相关逻辑没有充分展开的情况下，人类对其的认识与想象，只能是基于传统现实世界经验去猜测与判断，“现在试图对元宇宙进行系统性和框架性的任何说明，都不会准确，对它的内涵和外延进行定义，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在犯用已知认知未知的错误”。故事究竟应当怎样讲，最终还要靠故事的材料内容、受众效果等实际因素去决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元宇宙的故事开始讲述，现实世界都将发生巨大的变化。面对还未开口的讲述者，我们目前最好的态度是什么？作者给我们的答案是：保持警觉，保持想象，保持行动，保持理性。若说得再直白一些，那便是：大胆想象，谨慎推进。无论元宇宙最终能否到来，亦或是否以其他形式到来，那些超越现实的故事，将永远不会停止。